李寻谈酒 || 因恐惧黑死病而诞生的白兰地和威士忌

~清风明月

文/李寻的酒吧

日本学者宫崎正胜写过一本简明易懂的小册子《酒杯里的世界史》，讲了世界上许多与酒有关的历史事件，知识密度非常大，值得一读。

这本书里有一小节的标题是——“因恐惧黑死病而诞生的白兰地和威士忌”，当下，我们正面临新冠病毒肺炎肆虐神州之时，禁不住想起曾经对欧洲历史有重大影响的黑死病，所以把这节内容摘录如下（见下文蓝色字体部分），跟各位朋友分享。

经由地中海，蒸馏器传入了欧洲，也拓展了新的酒文化。所谓的“蒸馏”，是通过加热含有酒精的液体以蒸发酒精等挥发性成分，然后再用冷却器冷却，使其重新变成液体并回收。

来自阿拉伯商圈的蒸馏器传至埃及、北非，再经由伊斯兰教信徒统治下的伊比利亚半岛传到欧洲。西班牙语的“alambiqué”、法语的“alambic”、英语的“alembic”都是源于阿拉伯语的“al-anbiq”，也为蒸馏器从阿拉伯传至欧洲各地的历史脉络留下了证据。

蒸馏器促使欧洲发展出新式的蒸馏酒，全是因为14世纪后期爆发了足以致死的传染病——黑死病。经由中亚传至欧洲的黑死病，让欧洲人深感恐惧因而寻求“生命之水”。所谓的黑死病，原本其实是云南一带的地域性传染病，通过寄生于老鼠身上的跳蛋传染，随着蒙古帝国版图的扩展才逐渐传至欧洲。从1347年开始有70年的时间黑死病大为流行，欧洲总人口近三分之一，也就是2500万人至3000万人因之丧命。北非也是同样的情况。黑死病的骇人情况，令当时的人们惊恐地以为世界末日到来了。为此，人们纷纷流传毫无根据的疗法，认为喝了“不死灵酒”的“生命之水”就能杜绝黑死病。在那种绝望的氛围中，只要是能试的药物人们无不想尽办法得手，于是“生命之水”大为流行。

14世纪中期，百年战争(1337-1453)之际又正值黑死病肆虐，法国用蒸馏器蒸馏出一种新酒，那就是白兰地，不过当时称之为“Eau de Vie (生命之水）”。蒸馏酒所含酒精比例很高，碰到火即会燃烧，因而被认为酒中带有“火之精灵”，可以赋予身体活力与精力。也因为如此，蒸馏酒还被称为“Spirit（灵魂)”。

守护生命的“魔法之水”的制造法，随着当时异常的社会状况逐渐传至欧洲各地。像威士忌的语源是盖尔语的“usquebaugh(生命之水)”，之后才变成“Whisky”。北欧的蒸馏酒阿夸维特酒(Aquavit)，名称源自拉丁语的“aqua vitae (生命之水）”。凶猛的黑死病，也为蒸馏酒拓展出了全新的饮酒文化。

这种社会现况下，修道院开始热衷于各种添加药草的“生命之水”的制造，以求在传染病中保命，这就是利口酒的由来。法国大查特勒斯山修道院(La Grande Chartreuse)采用白葡萄酒蒸馏后的白兰地，再添加130种药草制成的“荨麻酒( Chartreuse)”,有“利口酒女王”的称号，而且直至今日仍秉承由三位修士守护药草秘方的传统，持续制造生产，再委托民间贩卖。据说此利口酒，是18世纪某贵族信徒将不老不死药方赠予修道院的，修士们再基于此配方制造完成。

读书札记

常言道，尽信书，则不如无书。书要看，但每本书的作者自有一定的取舍标准，宫崎正胜这本书的篇幅比较短，内容又多，所以会略掉了一些细节，而这些细节有可能是有争议的，至少我觉得下面几点是需要加以补充说明的。

1. 欧洲蒸馏酒的起源尚有争议

关于欧洲蒸馏酒的起源，世界蒸馏酒历史研究领域的主流观点是——欧洲的蒸馏酒是从阿拉伯传过来的。这个问题其实和中国白酒的起源一样，是有争议的。按照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的记载，中国白酒起源于元代，由阿拉伯人传入，但现在有研究认为中国白酒起源于金代，甚至汉代就有；欧洲则有研究认为，欧洲蒸馏酒和蒸馏器是在本土起源的，时间上也比宫崎正胜先生在他书里说的更早。总之，现在有相当多研究认为，人类蒸馏酒的研究仍在不断深入探究，因此起源是一个不太清楚的问题。

2. 黑死病的源头也有多种说法

关于黑死病的源头，宫崎正胜在书里简明地说源于云南鼠疫，后来又通过蒙古人传播到欧洲。其实黑死病起源也有多种说法：有说起源于里海北部，有说起源于里海东部，也有说起源于钦察汗国，起源于云南只是其中一种说法。如上种种说法的存在，说明这个问题没有定论。《酒杯里的世界史》是一本篇幅比较短的书，宫崎正胜只能选其中一个他认为可以接受的说法，但在更广泛的研究和讨论当中，这个问题应该说没有定论。

3. 酒在黑死病过程中起的作用尚不知道

酒在黑死病过程中的作用也不是很明确。黑死病是鼠疫的一种，如今科学对黑死病的治疗手段非常多，对症治疗主要药品之一便是链霉素，但过去年代没有微生物学概念，不知道黑死病是什么原因的时候，没有什么对症的药品，各种顶用或不顶用的东西都拿来应对黑死病——不只是酒，包括烟草也被当作抵御黑死病的重要药品，有记录说当时伦敦卖烟草的商人没一个因为黑死病感染而死亡的。

历史文献记载，酒和烟草被当作一种对抗黑死病的药品广泛使用，这是一个事实。至于喝酒是不是能改善身体卫生环境，或者增强人体免疫力，使得人群抵抗黑死病的能力得以提高，目前在医学上还没见到权威的科学分析和结论。

4. 标题夸张、不严谨，应该是——黑死病促进了白兰地和威士忌的发展

鼠疫远在在古希腊时期就出现了，而后很长时间里都是欧洲大陆比较广泛的一种流行病，鼠疫最早肆虐的时候并没有白兰地和威士忌这种烈性酒。但在14世纪到18世纪欧洲黑死病疫情大规模爆发之前，蒸馏酒已经出现，酒的诞生跟黑死病是没有关系的，病是病，酒是酒，都是独立起源的。

黑死病在欧洲历史上的出现和流行，客观上促进了白兰地和威士忌以及伏特加的广泛发展，因为酒被当成了药品，有了比较大的市场，所以有了更多的生产，从这个角度说，宫崎正胜的书里用的小标题——“因恐惧黑死病而诞生的白兰地和威士忌”，如果严谨地表达一下应该说成——“因恐惧黑死病而快速发展的白兰地和威士忌”，可能更好、更准确一些吧。